醫院門口停了三四輛車，喬熠宵也不知道哪一輛才是過來接自己的，他看著其中一輛SUV，和自己上午坐過的有點兒像，但上午他上車下車都比較匆忙，並未仔細看清那車子。

正猶豫著，那輛SUV的車門果然打開了，跳下來一個女孩子，朝他走來，走到他面前，笑著問他：“是喬熠宵喬先生嗎？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走吧，我是高先生派來的，我叫萬靈，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生活助理啦！你生活中任何事都由我負責。”

喬熠宵就楞住了。

前已說過，喬熠宵家裏是有過錢的，從小到大，雖不能跟喬冬陽比，他也是在相對優越的環境中長大。在他老家那樣的小城市裏，走出去也是有人奉承的。但即便如此，家裏也不過請了兩個阿姨到飯點過來幫忙做飯，以及按時來打掃一下房子，畢竟家長不常在家，孩子卻是要吃飯的，家裏的灰塵也是要掃的。

就這樣，在他們家那兒也很了不起了。

他第一次聽到“生活助理”這個詞，幾乎第一時間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，卻還是有些怔楞。

萬靈長得不算漂亮，但團圓的一張臉，眼睛如名字，真的有些靈氣。十分和氣，穿著利索的短風衣與九分牛仔褲。見他不說話，便又笑道：“走呀，我們先去你家裏收拾一下，然後交給他們搬去新家，我再帶你去買些日用品。”

喬熠宵心情十分覆雜。早晨，莫照其實說得很模糊，他當時還隱隱有些希望，假如莫照願意只借錢給他就好了，那麽他就不要賣身了，他努力打工還債。現在突如其來的這一切，卻讓他瞬間明白了一個道理，姓莫的玩真的了。

他就這樣被帶上了車，先去了蘭心湖那邊的小區。其實沒什麽好收拾的，他就兩身衣服，破破爛爛早不像樣了，更不明白穿成這樣怎麽還有人看上自己。喬冬陽衣服稍微多些，但也不過七八件。他看著那幾件衣服，動作微微頓住了。

萬靈見他不動了，問他：“這個帶走嗎？”

喬熠宵回頭看她，覺得這個女孩子也是真的很厲害。進來這麽小的地方，看到他收拾起那麽破的衣服，一點兒瞧不起的意思都沒有，最起碼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，反而一直很熱情。他便道：“這是我弟弟的衣服。”

“那就一起帶走好啦，回頭送去給你弟弟。”

看樣子，真不讓他住這兒了，連喬冬陽的東西都要帶走。

拿人手軟，醫藥費早上剛交掉，喬熠宵記得很清楚。也明白自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，就沒什麽好矜持的了。他單手把床單被套都拆開來，與喬冬陽的幾件衣服一起裝進箱子裏，再收拾起床頭櫃裏放著的一些藥。起身抖了抖枕頭，結果從裏面掉出一套小畫書來。

他撿起來捧在手心，低頭看，這是剛搬來沒多久，他從地攤上買來給喬冬陽的。他當時就是為了羞辱喬冬陽，嘲諷他如今只配看學前兒童看的小畫書。他真的沒想到喬冬陽會將這書一直藏在枕頭下，而且看這磨損程度……

他抱在懷裏，立起箱子，指了指那邊的電風扇，“再帶上那個就可以了。”

東西真的少得可憐，一個二十四寸的箱子都才裝了三分之一而已。

萬靈確認地問道：“沒落下什麽吧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萬靈一把搶過他面前的箱子，緊緊攥在自己的手心，“我來我來，你快出去吧，你手裏那套書要一起放到箱子裏面嗎？”

“我自己抱著吧。”喬熠宵基本的紳士風度還是有的，可是看萬靈這架勢也知道她不願讓他拎，況且他現在也的確不方便拎，說完他便走了出去。

走到門口時，他頓住了腳步。他不知道別人離開住了兩年多的地方會不會不舍，但是他真的沒有一絲絲的不舍。盡管前方他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的，這裏卻留有他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所有最黑暗的記憶，他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，再也不想多看一眼。

他大步邁出去，正要往樓下走，萬靈跑來問他：“陽臺上的那些植物還要嗎？”

喬熠宵微微一楞，點頭，“要。”

“好的！”

就這樣，喬熠宵離開了來到這座城市後的第一個落腳點，走向未知的前方。

他以為可能就直接去他未來一個月或者幾個月所住的地方了，不料途中車子便停了下來。喬熠宵往外看去，巧的是，正是他從前坐在這兒發了很久呆的那家奢侈品商場，他也因此在這兒找到一份兼職，進而找到了更多打工的形式，他以前其實默默覺得這家商場是他的福地。

萬靈走下車，過來幫他開門。他又是一楞，在他眼裏，大家都是平等的。男生紳士些給女生開車門還差不多，卻不料萬靈幫他開門，他有些不好意思，也走下了車。

“我們進去買些東西，司機先把行李送回家。”

家？

其實本來還安排了專門的搬家公司，只是萬靈也沒想到東西少到一個箱子都填不滿。她正經受過培訓，主家也說了只要不太過分，盡管隨意添置，便打算今天就先添一點。

喬熠宵想目前受制於人，人家說什麽便是什麽吧，硬著頭皮便跟著進去了。進去了才知道他所以為的一點，和萬靈理解的一點真的不一樣。

總之最後離開的時候，好幾家店的櫃姐幫著他們提袋子，將東西一一送到地下車庫的車裏。一輛車不夠裝，萬靈大手一揮，叫來第二輛車，那些往常總是高高在上的櫃姐們一句話都沒有，心甘情願地笑著留下來與萬靈聊天，留聯系方式，說好了上新品一定第一個通知。

萬靈笑著指向喬熠宵，“得他喜歡才行呢，是我主家。”

櫃姐們一點不嫌棄喬熠宵身上破舊的衣服，紛紛誇他長得好。做sales的嘴上功夫本就了得，更何況又是這種情況下，誇得喬熠宵要沒點兒定力，真的以為自己能立刻飛上天。

喬熠宵定力卻足得很，他知道這些奢侈的衣服也好，首飾也好，都只不過是暫時與他的名字掛在一起罷了，從來都不會真正屬於他。而這些櫃姐們之所以誇他，不是因為他這個人，也不是因為他的錢，他根本沒有錢，只不過因為萬靈那句“是我主家”，人就是這樣現實。他不茍言笑地任由他們誇，一句話都不說。

好不容易第二輛車子來了，他們才停止誇獎，喬熠宵暗暗松了口氣。

這商場離新“家”倒是很近，喬熠宵一開始真的以為要把他帶去什麽豪宅，就像上次那個郊區醫院那般精致的地方，所以看到車子開進一個中檔小區的時候，他倒減去了些許的擔心。

說是中檔小區，其實比喬熠宵之前住的小區好太多了，不過在這一片兒也的確就是中檔小區。正值初秋，小區裏種了許多丹桂。他從車上下來，便聞到了滿滿又甜甜的桂花香，他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。

走進電梯，打開九樓那間公寓的門，房內的燈全部都亮著，喬熠宵暗暗打量了一番，房子並不大，但比他之前住的大多了，大概八十個平方吧。房內的燈光均偏黃，家具與裝飾物件也均是暖色調。這樣的初秋裏，這樣的顏色看得喬熠宵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了些。

地上有個正正方方的魚缸，裏邊游來游去的有許多魚。桌上一個仿汝窯顏色的花瓶，插著鮮花，都是小朵的鉆石玫瑰，各色都有，搭配在一起十分好看。他正看著那花發呆，不妨對面一個房間內走出一位中年阿姨，見到萬靈就笑：“萬小姐過來了。”

萬靈便拉著喬熠宵道：“喬先生，這是董阿姨，以後她負責這間房子的零碎事情，今天特殊，平常她做好晚飯就回家了。”

“喬先生您好。”董阿姨與他打招呼。

喬熠宵身子還有點僵，但是也點頭道：“你好。”

這時車裏的紙袋子也一一被送了上來，董阿姨便拿去歸置了。喬熠宵小心翼翼地在沙發上坐下，突然有種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的感覺。這裏說起來是讓他住，萬靈也好，董阿姨也好，都對他客氣得很，似乎都以他為主。

可是他一點兒這種感覺都沒有，說白了，他不過是個賣身的沒出息的男人罷了。

萬靈在屋內與董阿姨說了些話，便走出來，坐到喬熠宵對面，“喬先生——”

喬熠宵打斷她的話，“叫我喬熠宵吧。”

“這不太好呢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

“好，熠宵，我叫你熠宵好嗎？”

喬熠宵點頭，萬靈便接著說：“高先生有事讓我轉告你呢。”喬熠宵心想姓高的果然不願意再與他接觸了，呵呵，他以為自己想跟他接觸？滾蛋去吧！！！

“是關於你弟弟的事，這邊是打算幫你弟弟轉院的，有兩家醫院備選。”

事關喬冬陽，喬熠宵臉上的神色也認真了幾分，“你說。”

“一家是一院，市內最好的醫院，樣樣都是放心的，也有高級病房。另一家就是郊區的私人醫院，那裏環境特別好，醫生的本事也很大，但是有一點兒，離市區太遠了。高先生說，讓你來選一個。選好了，咱們就快點辦住院，好好治療。”

喬熠宵聽到那第二個醫院的描述，心想他上次被關起來的應該就是那個地方。那地方神叨叨的，按喬冬陽那個性子，住到那個地方，哪還有安生的？便果斷道：“一院。”

“好的，我會轉告高先生。”

“還有，不要讓我弟弟住什麽高級病房，普通病房就好了。他，他脾氣不好，希望你們能幫他找個有耐心的護工。”

“放心吧。”萬靈彎眼笑道。

董阿姨收拾完，便打算與萬靈一起走。

想到馬上，這個陌生的地方就剩自己一個人，喬熠宵又莫名地心慌起來。不過他知道要沈著，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慌張，很有禮貌地將兩人送到門口。

萬靈連連推辭，“不敢不敢，真不敢。”

喬熠宵其實有點尷尬，他覺得萬靈和董阿姨應該都知道他的身份，都知道他賣身給了一個男人的，她們卻還是這樣對待他。他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到，不知道她們心裏對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麽，是不是瞧不起他？

其實，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。

頓時情緒便有點低落，萬靈與董阿姨都是人精，看他興致不高，走得更加利落，只是萬靈走之前又道：“對了，熠宵，牛大偉已經回家了。高先生幫他找了份工作，在乘風大廈的門衛處，交了五險一金。住在單位宿舍，公司包飯的。很不錯，下周起便去工作了。”

喬熠宵沒想到連牛大偉，他們都做到如此地步。

愈發有些不懂了。

他真的覺得自己的魅力並不值這麽多，同時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，他們做了這麽多事情，那他要賣多久的自己，才能夠還？

他突然覺得家中幾千萬的債，也不過爾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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